2011年9月28日 星期三

[漂流] 「老師,你還會回來看我嗎?」

 
文/江婕瑋 職能治療師
 
  這是今天在國小的最後一堂職能治療評估,個案是四年級的的小宇,一個被診斷有學習障礙的孩子。
 
  之前三節評估都蠻順利的,這堂課我同樣為小宇準備好測驗工具,好整以暇地在知動教室等待。
 
  然而,等了半個多小時,都沒看到小宇的人影,我連忙去電通知導師,導師卻說他老早就準時出發了。
 
  出於謹慎,我趕到小宇的班級,緊張地頻頻詢問:「小宇認得路嗎?」「小宇有沒有常去的地方?」「剛剛小宇情緒還穩定嗎?」「校園中有沒有死角?」「如果待會仍找不到孩子,我們能不能去學務處廣播?」
 
  導師只是平靜地回應:「既然治療課他沒到就算了。小宇最近都很好,如果迷路他自己會回來。」導師正在班級上課,對於小宇可能也分身乏術。
 
  因深怕孩子不見了,我來來回回跑了小宇的班級和知動教室好多趟,也請較熟悉小宇的皓皓,和我在校園裡四處尋找,可始終不見小宇的蹤跡。
 
  那小宇會是在哪裡呢?
 
  突然靈光一閃,我走到資源教室附近探望,發現一個孩子正坐在資源教室裡,一個人專心地組合積木。才剛看到那個孩子,皓皓隨即大喊:「啊,他在這裡啦!」
 
  一問之下,才明白小宇雖知道自己跑錯地方了,仍乖乖地待在原地等我。
 
  此時,時間已遲了許多,我趕忙領著小宇回知動教室進行評估。
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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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過程中,小宇相當配合所有的評估流程,幾乎是一個口令、一個動作。比較特別的是,從頭到尾,小宇都是習慣性地低著頭,偶爾抬頭,眼裡盡是早熟的哀傷,不像是這個年紀應有的神情。
 
  想起導師描述這個孩子:「他還好啦,在班上很乖,不吵也不鬧。」對照幾個月前治療師的記錄:「經常在上課時以動作、聲音干擾秩序,與同學時有紛爭。」我感到很好奇,問小宇是怎麼回事?
 
  只見他咬咬下唇,沉重地回答:「阿公跟我說要長大一點,大人養我很辛苦,不要再給老師添麻煩了。」表情充滿了罪惡感。
 
  我注意到,小宇手邊拼湊的三片拼圖已拼了許久,依舊對不起來,於是悄悄地將一片拼圖轉到適當的角度,偷偷推近一些。
 
  小宇沒察覺,很快地就拼好了。
 
「哇,小宇你拼得很好耶,連小地方都有注意到。」一逮到機會我趕緊稱讚小宇,希望能增強他多一些自信。
 
  只見小宇害羞地摸了摸頭,忽然想起什麼,平日黯淡的瞳孔裡閃爍起清澈的光輝:「我剛剛用積木拼了一個黑騎士,很帥喔!我藏在教室裡,下次拿給江老師看!」
 
「好啊,我也很期待看到你的黑騎士呢!」我笑笑地回應著孩子久違的笑容。
 
「還有!我很會跑步,每次比賽都是全校第一名喔!」他繼續欣喜的分享。
 
  看到小宇的心門就此輕輕地開啟,我嘗試逐步進入正題。
 
「小宇,平常爸爸、媽媽會陪你寫功課嗎?」我如同往常與孩子一同找尋解決途徑。
 
「我沒有爸爸。」小宇表情平靜地說,繼續挑戰下一張拼圖。
 
「啊!對不起,老師不知道這件事!」糟糕,我驚覺到自己說錯話了,應該要問開放式問句的!
 
「沒關係,我也不知道我爸爸是誰,我沒看過他。」小宇的神色倒是稀鬆平常。
 
「你媽媽呢?」觀察到小宇沒有太大的情緒反應,我小心翼翼地問。
 
「我媽媽在工作,很忙。她很努力存錢讓我去補習班。」停頓一會兒,小宇突然紅了眼眶,哽咽地說:「我是不是真的很笨?我每天都寫作業寫到很晚,還常常被補習班老師打,一直都學不會,很浪費媽媽的錢...」
 
  小宇低下頭,斗大的淚珠直直落下,雙手緊抓著自己的大腿,用力得都捏紅了。
 
  再定睛一看,小宇的頭頂和手臂滿是大大小小的紅腫傷痕,都藏在平常看不到的地方,讓人好生心疼。
 
「小宇,我跟你說喔。你很特別,你學習的方法和一般人不太一樣,只要找到適合你的學習方法,一定可以學得很好。」我檢視了一下評估結果,小宇的視知覺發展稍微慢了些,且根據方才的臨床觀察,他應該是聽覺優勢的孩子。
 
  我舉幾個四年級課程的例題,試著以直觀、具體的方式引導小宇思考解決策略,沒想到小宇很快就學會了,雖然不能舉一反三,但還能夠解決一般的計算題。難得在數學上獲得成就感,小宇感到很興奮。
 
「江老師,請問你可以教我數學嗎?我很希望能學會,不要再讓老師生氣了。」看著小宇求知若渴的眼神,我感到有點為難。
 
  平常在治療所提供的是自費服務,可以安排積極的個別化治療,陪伴孩子每個禮拜、每個禮拜的成長。但可惜的是,雖然我很渴望能直接協助到小宇,學校系統的巡迴治療卻僅能提供間接、諮詢式的服務。
 
「我也很希望能夠教你,不過我們只有學期初和學期末的兩堂課會見面,可能很難在這麼短的時間讓你聽懂。但我會很努力讓老師知道,怎麼樣教你會比較容易懂,什麼方式可以幫助你學習。」
 
「噢...」小宇一臉的失望。
 
  很捨不得放棄這個孩子,我忍不住拿出名片:「這上面有江老師的E-mail和電話,如果你在學習上有問題沒有辦法解決,也沒有人可以解決的話,可以按照上面的方式聯絡我,我們說不定能一起討論看看。」
 
「阿公說我不能收別人的東西耶。」小宇將名片推還給我,看起來很猶豫的樣子。
 
  小宇歪著頭想了半晌,接著說:「但是...如果江老師寫在紙上,可能就可以了。」
 
「哈哈,好啊!」小宇純真的堅持真是可愛,我立即拿了張紙寫下我的聯絡方式。
 
  小宇一拿到紙張,就認真地和我確認並註記,哪一支電話可以白天打,哪一支電話可以晚上打,然後珍惜地放在上衣口袋裡。
 
  忽然小宇焦慮起來:「啊!我家裡沒有電腦...阿公說電話不能打,會浪費錢...」
 
  擔心孩子的家中經濟可能很窘迫,我想了幾個解決方案:「以後我還會再來看其他小朋友,下課時間你可以來找我;或是你可以請特教老師寄信或打電話聯絡我,我一收到就會盡可能快點回覆你。」小宇這才鬆了一口氣。
 
  其後,我們談了一些學校適應的狀況,很快就接近課堂的尾聲了。
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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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老師,你還會回來看我嗎?」臨走前,小宇在門口依依不捨地問。
 
「當然會呀!」我露出燦爛的笑容,即便心中不曉得還可以再見小宇幾次面。
 
「一定要來看我喔!我會加油!」
 
  小宇用力地向我揮手道別後,轉身朝教室的方向奔跑,隨著鐘聲起落漸漸地消失在遠方...
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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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是一位在自費治療所裡服務的職能治療師,目前也有在學齡及學前教育系統提供兒童發展和復健諮詢服務。
 
  由於自費治療不受健保的侷限,我們相較有彈性針對孩子的個別狀況規劃治療頻率與課程內容,而孩子也在積極的個別化教育下,漸進累積全方位的能力。
 
  雖然,對於孩子的發展我們有極大的進步壓力,但每當與家長、孩子分享成長的喜悅,我們還是非常享受這感動的一刻。
 
  在一般的學校系統中,特殊孩子卻很難達到這樣的學習品質。
 
  我們期待能給孩子最好的,現實中則經常事與願違。時數限制和教學現場的困難,時時讓我們感到無力與無奈,家庭相較弱勢的孩子,資源更是有限,我們目前能做的,就是繼續全力付出,希望多少能讓孩子再適應一些、再提升一些、再快樂一些。
 
  衷心期盼有那麼一天,我們的社會真的能夠達到「因材施教」,幫助每個孩子終成大器!
 
  讓我們和孩子一起加油!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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